宿营地的火光中，可见稀稀疏疏的人影晃动。那是听见远近喧闹声，站出来看热闹的人们。

    赶车人踉踉跄跄地穿过宿营地，独眼的哈西莉亚紧贴在他身后。

    年迈的涅西特人低着头，任凭血从脸和胸前往下流。右手持握的短剑正顶住赶车人的后心。她的左手腕还拴着一条细细的绳索，另一端是个绳套，紧紧地勒进了赶车人的脖子。

    铁列平跟在哈西莉亚身旁，高高举起火把，担忧地看着姑祖母的背影。他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气，就着火光，看见深色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到姑祖母身后的泥土里。

    哈西莉亚一拽绳索，低声问：“还有多远？”尽管嗓音平稳依旧，但是掩饰不住她的疲惫。

    赶车人沙哑回答：“就，就在前面。”

    就在这时，铁列平听到了奇异的呼噜，就在与他们平行的黑暗里，回荡在诸多蓬车的后面，近在咫尺。

    “姑祖母……”铁列平声音颤抖。

    那声音铁列平在光顾涅莎的角斗场的时候听到过。那是体型巨大的无鬃狮子发出的低吼。

    “别管它，”哈西莉亚低声说，语气微微严厉，“火把就在你手里，怕什么？殿下！别忘了你的身份！”

    说完这句话，她用短剑轻刺几乎要瘫软在地的赶车人的背心，命令他：“继续走。”

    他们一路走到戈耳狄俄斯隐匿的准备运载黄金的马车前。

    这是两辆并排停靠的马车，都是载客用的。车身是厚重的车厢，底盘很低。狮子的低吼消失了，套车的高大挽马依然不安地打着喷鼻。

    铁列平才靠近，鼻子里就闻到一股呛人的漆味儿。

    哈西莉亚让铁列平熄灭火把，三个人都进了车厢，关上了车门。铁列平发现马车的车窗都被从里面用木板钉死了，密不透光。赶车人想从车厢钻到前板去赶马车，却被哈西莉亚一把拽住。

    “就地坐下，出声就杀了你，”她低声说。

    铁列平听见她的声音在轻微颤抖，不由又是担心又是恐惧：姑祖母的右胸中了一剑，眼睛也被刺瞎了，伤势相当沉重，这会儿恐怕到极限了。

    赶车人却没注意这细节。这时无论哈西莉亚吩咐什么，他都只知道乖乖照做，已经被哈西莉亚吓破了胆。

    哈西莉亚轻声说：“我要先处理伤势。来，殿下，你把我手里的——嘘，先别说话。”

    说完她缄口不语。

    铁列平不知所措地照办。

    于是三个人悄无声息地坐在黑暗的车厢里，静静地等着。

    过了不一会儿，铁列平渐渐分辨出来，车厢外面竟然有两个绵长的呼吸。没等他多想，就听见外面一个连呼哧带喘的声音从车厢的另一侧跑过，随后是“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倒了。

    接下来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我问，你答。”

    这个口音的弗里吉亚语……

    铁列平瞪大了眼睛。车厢外面的女人，赫然是摸进车队宿营地的穆什基人的探子。

    他下意识去看哈西莉亚，但车厢里没有任何光亮，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团。

    接下来外面传来男人和女人的交谈，但是铁列平一句都没往心里去——几乎就在同时，他感到车厢微微一沉。有个极其沉重的东西，无声无息地跳到了车厢顶。

    他毛骨悚然地抬着头，看向黑暗中的车顶，提心吊胆地等着。伸手去握旁边姑祖母的手。

    然而握住手的那一刻，铁列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哈西莉亚的手比冰块还凉。

    她已经死了。

    漆黑的车厢里，只剩下两个活人，十岁的男孩子和身强力壮的赶车人。

    铁列平感受着姑祖母的尸体慢慢靠在自己身上，彷徨无措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哈西莉亚是怎么说的来着？“怕什么？殿下！别忘了你的身份！”

    年幼的赫梯至尊铁列平死死盯着黑暗中赶车人的方向，摸索到姑祖母手中的短剑，死死握在手里。

    他颤抖着抬起手臂，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尽可能地不让抽泣的声音传进敌人的耳朵。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男人变了调的尖叫：“头顶上……狮子！”

    车厢顶为之一轻。

    下一秒，车厢外响起了女人惊怒交加的叫嚷。

    “女士，”赶车人生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请您，请您把绳子放长一点。我好趁机去前板赶车，离开这里……”

    “别打扰姑祖母休息，绳子在我手里。”

    铁列平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比平时还要冷静：“我会放出足够的长度，但是你别想逃走。”

    车厢里一阵沉默。

    衬托着外面的打斗声音更加响亮。

    “好的，小少爷，”赶车人在黑暗里说。他尽可能不让铁列平发现自己的语气变得有自信多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口气装的还挺像，但是三言两语就漏了底。

    老太婆会把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