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伊列拉提的记忆，神庙侧面的一排比较低矮的房屋就是仓库。

    卢修斯高举火把，仰面看向眼前宏伟的大厅，叹了口气。所谓“比较低矮”只是相对神庙主体而言，这仓库足有两个他那么高。

    仓库门口的巨大木门早已脱落坍塌，静静地横躺在门洞里。

    卢修斯将火把凑向门框照了照，发现木门没有朽坏，但是青铜的门轴却扭曲变形，满是绿锈，竟然损毁得不成样子。他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纳闷：这可有点儿奇怪，这地方如此干燥，青铜怎么会生锈呢？

    卢修斯小心翼翼地将火把伸入黑漆漆的门洞，在里面晃了晃，火把上的火光摇曳得厉害，看样子通风效果倒是不错。他向里走了两步，踩在倒在门口的木门板上，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探头探脑地向仓库深处张望。火光下看见，在他不远处堆积着足有一人高的木箱和半人高的陶罐，到处都是厚厚的尘土。

    他很快就看到了通风的原因：仓库更远处的泥砖墙壁连着天花板，有一个巨大的洞，破碎的泥砖和瓦砾散落了小半个仓库，闪烁的星光和风正从洞外灌进来。

    卢修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破洞的轮廓，竟然和人手的形状有七分相似。

    他没空继续琢磨，将火把插在墙上，快走上前，撬开一只距离自己最近的木箱。他满意地发现，木箱里是用草叶包好的麦粉，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好像曾经泡过水，此时全都压在一起，结成了块，就像泥砖一样。再撬开一只箱子，里面竟是鱼干和腌肉，但是因为年代久远，都变成了黑色，硬梆梆的，活像是煤精一样的矿石，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入口的样子。

    至于那些陶罐，他连开了几只，都是空空如也。凑近用鼻子嗅，能闻到一股极淡的酒味。

    卢修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从木箱里搬出一块麦砖。他又掏出匕首，尝试着弄下一小块，但仍然白费力气。这东西比城墙的泥砖还瓷实。最终除了臭汗一无所得。

    他两臂酸软地放弃了。连火把都顾不得拿，一面嘟囔着“这种粗活儿还是更适合那个女蛮子”，一面步履蹒跚地走出仓库，一屁股坐在泥砖堆砌的台阶上喘粗气。

    坐在台阶上，面向空旷的广场，被风吹干额头的汗水。卢修斯有些茫然。

    自从在尼尼微被追杀以来，他一直惶惶不可终日，生活在连串的惊险战斗和庞然大物恩利尔家族的可怖威胁之中。这耗尽了他的头脑和精力，让他没空想东想西。

    这会儿终于抵达了贝尔家族的庇护所，追兵的威胁也暂时解除。突然之间，思绪像底格里斯河下游的潮水一样泛滥。

    “我他妈都折腾了些什么。”

    卢修斯轻轻嘀咕了一句。双手抱脸，蒙住了眼睛，热泪无声地从指缝之间淌下。

    他已经尽了力。

    但是家族没了。

    女人也弃他而去。

    不共戴天的仇寇却即将成为阿舒尔战神的俗世之身，帝国数十万大军的统帅，高不可攀的世界皇帝。

    举世皆敌。

    所有的努力，在滚滚而来的黑铁车轮面前都不过是一个笑柄。

    他张开双手，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不住发抖的十根手指。

    卢修斯降生的那天，没人想到他能活到今天。

    他的亲生母亲差一点儿因为难产而死，脐带勒住他的脖子，生下的时候他就没有呼吸。但他是家族唯一的男丁。在父亲的坚持下，神庙医士救活了他。

    然而用他们的话讲：奈亚拉特没有眷顾这个孩子，他的颅骨里装满了血污。

    正是如此，他发育迟缓，四岁才会走，七岁才会讲话。

    母亲觉得他给她丢脸还差点儿杀了她，从此不待见他。她把他扔给奶妈，一心想要再生一个儿子，却只生下了两个妹妹。

    两个妹妹受到母亲的影响，对待他不像对待家族继承人，却像对待一个下人。这让他对她们充满了憎恨。

    父亲是唯一愿意照料卢修斯，给他温暖的人。但他从小就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如果不是没有其他的子嗣，父亲对他的态度不会好到哪儿去。

    没人爱他，他也不稀罕。他恨一切。

    直到现在，他即便想去爱一个人，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相互陷害和谋杀远比爱更让他感觉自在。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自己是个无双的勇士，但他注定手无缚鸡之力。

    “他的骨骼易断，肌肉也强壮不起来，”这是五岁检查身体时神庙医士为他下的断言。

    从那天开始，他用尽一切努力用各种药物和锻炼方式去增强体魄，付出的汗水是常人的百倍，但这么多年近乎自残一般的坚持，只足够让他的身体发育速度勉强吊住同龄人的尾巴。

    他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神明能赐他一点眷顾。给他一个可供作弊的东西，让他能够轻轻一个念头，就让自己拥有强壮的身体和用之不竭的财富。

    但那不过是做梦。

    他比任何人都想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