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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是眼光,有人说是人脉,其实都不够准确。古董这一行玩到极致,真正要讲究的就两个字:“缘分”。所以老一辈玩古董的人,大多信命,相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若是一件玩意儿跟你没缘分,你把它强弄到手,这叫逆天而行,会招引无穷祸患,那件古玩不再是善品,反成了噬主的凶物,轻则身败名裂,重则性命堪忧。
不过这都是老讲儿了,属于封建迷信。如今这个时代,大家接受唯物主义教育几十年,早就不信这一套。只要有钱可赚,管它什么规矩、什么路数,一概以大无畏的气魄彻底砸碎踏平。财神爷在上,牛鬼蛇神全都要靠边站。
比如此时跟我同车的那几个人,显然就不是那种敬畏传统的老派古董商人。
我现在正置身于一辆破旧的丰田九座面包车里头,车里除了司机一共只有五个人。车厢里一直特别安静,没人搭讪,也没人寒暄。那四个人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全都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淡漠表情,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有当车子猛然一颠的瞬间,他们才会飞快地调动眼神,假装不经意地朝彼此投去锐利的一瞥。
我能感觉到,这四个人跟我不太一样。我是城里的小古董店主,而他们则是那种专在农村收旧货的古董贩子。这些人常年混迹乡村,跟朴实却又狡黠的农民打交道,所以身上带着淡淡的土腥味和煞气。
这车里坐的都是谁?现在往哪儿去?我完全不知道。车窗关得严严实实,外头的夜色漆黑如墨,根本看不清景物。只有引擎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表明我们正在朝着某个目标行驶。
我懒得多想,把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太阳穴抵住窗扣,就这么似睡非睡。这车子走得晃晃悠悠,上下颠簸,我昏昏沉沉中浮起一种奇特的错觉——整个车厢就像是一具刚刚被钉起来的大棺椁,严丝合缝,不留一丝光亮。我在里头躺着,外头有十六人大杠抬着棺材一步步走过坟地,走下墓道,朝着最终的墓穴前进,前进……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许愿,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是皇城根儿下一个倒腾古董的小人物。我在琉璃厂有家小店,平时倒腾点金石玉器,店名叫作四悔斋。
哪四悔呢?是悔人、悔事、悔过、悔心。这是我爹临死前的遗言,他在“*”期间被迫害,投了太平湖,留下这么八个字。而这八个字后头,其实还隐藏着一大段故事。我们家祖上是“明眼梅花”的一支。“明眼梅花”指的是古董行当五个古老的家族,他们各自擅长一个门类古董的鉴定,在收藏界有着泰山北斗的地位。建国以后,这五脉改组成了中华鉴古研究学会,影响力依然不小。
我爷爷许一城原来是民国时期五脉的掌门人,出身于白字门,后来因为盗卖则天明堂的玉佛头给日本人,被当成汉奸枪毙了。我们许家从此一蹶不振,退出五脉。三十岁生日那天,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我一头掉进这个旋涡里。经过一番艰苦周折,我总算是为我爷爷平反昭雪,让佛头回归祖国,了结了许家和这玉佛头的千年纠葛。事了以后,我还是回到四悔斋,继续倒腾古董,悄无声息地活着。
我突然听到一声闸瓦嘶鸣,身子猛一前倾,从回忆中醒过来。车子终于停住了,我睁开眼睛,摆了摆头。这一摆可不得了,我看到旁边车窗外的黑暗中,赫然浮现出一张惨白的人脸,脸上的双眼特别怪异,一边特别大,圆如牛眼,黑的少,白的多;一边特别小,跟王八对瞪不一定能赢。这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好像随时在瞄准开枪似的。
我顿时吓得一激灵,身子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差点从座椅上掉下去。同车的四个人似笑非笑,露出鄙夷的神色。我这才想起来,这张脸应该是这辆车的司机。没容我多想,“哗啦”一声车门被拽开,司机把头探了进来,一边大眼珠子轮了轮,沙哑着嗓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叫大眼贼,跑堂的,几位跟着我走吧。”
我连忙调整一下呼吸,跟着其他四个人一起跳下车来。我双脚一踏上地面,一股混杂了松枝和野草的清香扑鼻而来,味道特别清凉。不用问,这是荒郊野岭的山味儿,而且是特别荒凉的地方。我环顾四周,隐隐能看见几座山形轮廓,黑暗中状如巨兽隐伏一般,似乎随时会扑过来。
大眼贼让我们跟紧他,朝着黑暗中的一个方向走去。此时天上乌云遮蔽,把月光挡得死死的,只有那大眼贼手里攥着个忽明忽暗的手电筒,勉强照亮前路。他这个手电特别有讲究,灯头罩了一圈硬纸板,这样光柱只收束在前头一段,散射不出去,稍微离远一点,就看不到了。
我们跟着他在高高低低的山坡地上走了十多分钟,七转八弯,中间还钻了两回林子。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把我们带去哪儿?到底在哪里开席?”
大眼贼转回头,咧开嘴笑道:“急什么,做东的又不会离席。”说完还嘎嘎笑了两声,声如老鸹。他笑完以后,周围温度陡然下降,森冷森冷的。那人不敢再问,只得“哼”了一声,跟着继续走。
我们一行人走了约摸半个多小时,终于走进一处幽深的山坳。这个山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