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仪哼了一声，冷着脸紧盯着门口，仿佛上来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舒章一步先踏进了门，看着一屋子的婆子丫头，满地的狼藉，再没了淡然的笑意，怔道：

    “这是怎么了？”

    闇公目不斜视的绕过两个躲避的丫头，几步走至案前，将桌子底下一叠撕烂的手稿拾起来翻了一下，仰起脸对着舒章皱眉道：

    “这是几社下月要付梓的稿子，好好的，这是砸什么呢？”

    张淑仪脚下是撕碎的衣裳绸缎，掰弯的金银簪子宝钗，她的眼神姿态却像是华丽的垃圾上的一朵骄傲的牡丹，眼光如刀，红唇里发出了一声冷哼：

    “徐先生大气豪迈，我一介女子比不得！”

    宋妈妈原本有些担心这毕竟是徐家的产业，这样闹法，只怕会损了他们家和徐家的和气，爷以后也难做人，然听大奶奶这么说，竟是故意要将动静闹大，等着他们来一般！

    闇公愣怔了一下，狐疑的看着屋里最耀眼的张淑仪，才躬身一礼道：

    “原来是嫂夫人来了，可，这是怎么了？”

    舒章见张淑仪在此，瞬间了然，冒辟疆原本立在门口，见着屋中一身富丽红装的女子，再听他们如此称呼，也是立即明了，凝眉无语，面无表情的躬身退了出去。

    舒章立即展颜一笑，拉着闇公道：

    “既然嫂夫人在此，我们不便打扰，告退！”

    张淑仪冷冷道：

    “两位真是我夫君的好兄弟！”

    闇公脸色一沉，锁着眉与舒章退了出去，在楼下见影怜施施然坐着喝茶，迟疑了一下。原本他们是在几社里听见这边楼中有重物倒地的哄然之声，才过来看看动静，舒章想了一想，按方才张淑仪的态度，若他们留在这里，只怕更是火上浇油，且卧子的家务事他们也不便介入太多，只得又退到几社院中，兀自凝眉。

    张淑仪见屋中已然难以下脚，哼了一声下了楼，见影怜眉眼不抬，她也早已不需要说一个字，昂然的沿着来路步履不停的走出门去，丫头婆子们迎上来簇拥着走出院子。

    绫儿在后面高叫道：“大奶奶走好，大奶奶别闪着腰了，大奶奶的眼高于顶，手下的婆子丫头必然手脚勤快干净……”

    影怜轻道：“绫儿……”

    绫儿住了嘴，张淑仪却回过头狠狠的盯了身后的婆子丫头一眼。有两三个婆子丫头悄悄一路走着一路往路旁的草丛里丢下几支簪子钗环。

    刚出了院门，张淑仪腿一软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了蔡姨娘身上，蔡姨娘紧紧挽住她的胳膊，抬眼却见张淑仪的眼泪夺眶而出，心里一慌，赶紧死死扶住张淑仪的手，一手伸过去环住她的腰。

    张淑仪咬了嘴唇，紧紧握住蔡氏的手：

    “我原以为她是个绝色，是个狐媚子把夫君迷住了，却没想到她长得也只是这样平常。为什么夫君只爱她？三年了，他只想着她，我把你娶进门来，他还是只想着她！咱们都不是女人吗？”

    这句话触着了蔡姨娘的心酸，自己进门两年，卧子并没有跟她亲近过几次，那每旬一次的夜宿，他不过是卧在床边，那么巴掌宽的地方，一动不动，五更的梆子一响，他便两脚落地，上身翻起，轻手轻脚却是毫无留恋的迈步出了房门。

    她并没有不满足，她仰望他，她的心中的天神能跟她躺在一张床上，她已经很满足了，那么近，近到她手一伸，就可以触到他的衣衫。那天她在晨雾中看到他们两人，多么美好的一对，她希望影怜进门，她想要看到她的爷高兴。他高兴，她就高兴！

    “大奶奶，我瞧着……爷挺喜欢她的……”

    张淑仪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脸上尚有红红的手指印的蔡姨娘，愤懑不已，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

    “要一个妓女进家门来留住丈夫，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绝无可能！”

    那个贱人，装的那么清纯，那么楚楚可怜，装得多好，可不就是这样的楚楚可怜，才让夫君怜着她吗？自己一生要强，从不会乞求夫君来爱，现在她来了这里，她来跟这个妓女面对面，她已然放下了尊严，难道还要让她进门，日日看着她吗？

    蔡氏委屈的嗫嚅道：

    “可是这样爷会不高兴啊……”

    张淑仪怒道：

    “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纵然再给他娶十个，我也绝不允许这个婊子进门！！”

    和离？纵然卧子敢，他族中的唾沫就要把他淹死，老太太太太立时便要气死！休了她？她未犯七出，纵然他要休，还有《大明律》维护她嫡妻的地位呢！鱼死网破，她也不会杨影怜进陈家的门！

    蔡姨娘今日纵然挨打，心中委屈，然来陈家之前，街坊里的妈妈们早跟她说了做妾与做奴仆也差不多的理儿，她不觉得大奶奶是针对她，进陈家门快两年，大奶奶从未这样疾言厉色的对她，这都是那个妓女的错，是她让大奶奶生气……

    她只是有一点不明白，爷是一家之主，大奶奶难道不是应该让爷高兴的吗？

    张